我很早就对表演感兴趣了，尤其是如何刻画人物，还在学生时期华慧麟先生就曾经在这方面教导过我，后来我又演了《红灯记》《黛诺》《四川白毛女》这些现代戏，那时我就已经对表演下心思了，京剧是程式化表演多一些，我一直觉得应该加强体验派的表演方法。另外，我从小就爱看电影，像白杨演的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，还有《祝福》里的祥林嫂，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当时正好我有一个朋友认识《四世同堂》剧组里的人，就问我你有兴趣参演一部电视剧吗？我说我演什么呀？我没有演过电视剧，小配演倒可以试试。没想到（林汝为）导演见过我就提出，能不能由你来演韵梅这个角色？我觉得你合适。我也不知道林导演是不是看过我的《蝶恋花》，因为《蝶恋花》里我是穿旗袍嘛。我说韵梅这个人物挺重要的，我一点都不了解，不敢接啊，我还是演小文太太比较适合。林导演就说，没事，我们不想要“熟脸”的演员，就想找一个没演过的人演这个角色。我瞧你是学京剧的，本身就讲究礼仪，熟悉传统文化多一点，我觉得你可以，你放松演就行了。我觉得导演可能是认定我了，我想那就试试吧。
《四世同堂》是电视连续剧，林汝为导演是按照分镜头的方式来准备拍摄的。我们首先集中在八一射击场，也就是剧中“小羊圈”的取景地，大家集中在一起深入生活。刚开始因为衣服都是新做的，需要我们多穿穿“做旧”，我们就穿着剧中的服装在那里体验生活，一起按照分镜头剧本背台词、深入人物、表演小品。因为老舍先生的原著本身就非常生动，所以我们背词并不觉得特别难，比如韵梅很孝顺祁老爷子，老爷子又特别喜欢这个孙媳妇，所以爷俩聊起来就非常生动，比如聊起石狮子，老爷子说“那又吃不得又用不得，要它干嘛呀？”比如调侃我的名字，“你叫韵梅？其实就是来回运煤球。”这些对话都挺热闹挺生动。饰演祁老太爷的邵华老师真是一个很好的表演艺术家，我感觉跟他交流起来特别自然，特别舒服，我演起来也容易进入角色。
另外，读过原著和剧本，我也越发了解韵梅对祁老爷子，对她的公公婆婆，对她的两个孩子，对老大、老二、老三，对街坊都怀着什么样的感情。如果让我总结的话，韵梅对她遇到的所有的人都充满了爱。那么，如何深入韵梅这个人物的内心呢？我的办法就是回忆那个时期我见过的人，比如我的妈妈。
我妈这个人是老式的知识分子，一直在做教员。她是个贤妻良母型的人，一天到晚都在忙，在单位，她是个非常优秀的职工，也是劳动模范，天天很早就起床，提前去单位为大家做卫生。每天回到家，除了给学生判作业，就是给我们六个孩子补袜子、织毛衣。她对我奶奶非常孝顺，对我爸爸也很顺从，家务活全部自己承担。对儿女就更甭说了，真是拼命地为孩子贡献一切。所以在塑造韵梅这个人物时，我母亲这个形象，我就可以借鉴。另外我上面提到的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《祝福》这两部电影里的女主人公，不也是贤惠、吃苦耐劳，自己受苦受难全都忍着的性格吗？我觉得这三个女性就帮助我在脑子里树立了一个贤妻良母、善良能忍又爱憎分明的形象，韵梅的形象在我心里也就逐渐形成了。
就拿韵梅最小的孩子妞妞去世这场戏来说吧，这是一个难度比较大的长镜头。导演对我说，拍这段戏你先不能有眼泪，在收拾妞妞的东西时，先从柜子里把她的东西都拿出来，再走到床前把东西一样一样地装起来，拿到她的衣服的时候你心里头才开始动，拿到她平时手里拿的娃娃的时候，你的眼泪就要含在眼睛里了。直到这时，我才会把镜头逐渐从全景推到你的特写，这特写镜头里边有一半是你的孩子的闪回镜头，一半是你哭这个刚刚死去的孩子的镜头，你的眼泪要不停地流。
我还记得，那天早上就说要拍这个长镜头，直到晚上才开拍。一天的时间我就在那儿酝酿，因为我在拍《平原作战》“小英哭娘”的镜头时，有过这个经验，不能在拍之前老去试是不是有眼泪，这样正式拍的时候就没有泪了。所以我就不敢多试，又不能不试，所以一天我就跟谁也不说话，一个人去放松，偶尔试一下（掉眼泪）。后来好不容易轮到我了，演了一次导演就满意了，这个镜头就没有重新拍，我就一次通过了。这个镜头对我是一个大考验，因为让我等了一天，到晚上才拍这么重头的镜头，锻炼了我。而且表达得导演还能满意，这个镜头后来我自己看了也还算满意。这次经历对我后来去演京剧的那些悲剧，含着泪还能够控制声音、用唱去表达人物内心是很有帮助的。我自己给这种表演方式定了一个名，叫“感情定格”。
整个剧组都是全身心投入，每位同志都是尽心尽力，林汝为导演把她的旗袍都拿来让我穿、试。而且当时我们都是自己回家吃饭，还得准备第二天拍摄时吃的饭，带饭去工作。遇到很晚回家的时候，家里边的人都休息了，我自己还要越过我们京剧院的那个墙，才能回家。
凡事都得有它的价值，我觉得《四世同堂》这个戏做到了寓教于乐。首先，老舍先生的原著本身就非常生动、非常真实。老舍先生并没有在书里直接说“爱国”两个字，他就是用无数生动的人和事，描述了北平沦陷后普通百姓的生活。电视剧又从电视艺术的角度，将书中的故事，人物的选择、命运在电视上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，是特别有感染力的，这样大家看了电视剧之后，能不受到教育么？影响是潜移默化的。
我们剧组的主演、配演甚至是小角色，每个演员都是用心去演的。这就是这个剧组最好的地方，每个人都特别认真。剧中甭管是好人坏人都给观众留下了磨灭不掉的印象。这就是对生活真实的写照。所以大家都会强烈地感受到，中国人一定要自立自强，不能让历史重演，通过看《四世同堂》真的是能让大家受到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。电视剧是生动的爱国主义教材。
现在的电视剧非常丰富，我也很爱看，但总觉得精品还是少了点。当然精品不是容易出的，要有了经典作品的引导，先实践，再总结，再实践，相信精品会越来越多。
口述嘉宾：李维康（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）
特邀访谈、整理：林卉（中国传媒大学讲师，影视史学者）
